三人坐在雅阁之中，偌大的桌子上空空荡荡，也不上什么菜肴，不过两壶温酒，一壶清茶，千翊与夜离秋先是痛饮数杯，才将目光转向了一旁淡漠饮茶的尘然，笑着递过去一杯酒道，“这样好兴致的时候，公子难道只喝茶吗？”
尘然放下手中茶水，“我不善酒。”
“哦……”千翊悻悻的收回递到尘然面前的酒，道，“既不善酒，那也不勉强公子了。”
“我说千翊……”对面的夜离秋咂了一口酒懒懒道，“你没事到这里瞎转悠什么？”
迁移一双狭长的眼眸眯起，带了浅浅的笑意，唇角微微一扬，淡淡道，“我来视察自己的产业有什么不对吗？”
‘噗’夜离秋一口酒喷了出去，像一根弹簧一样从座位上弹了起来，眼睛瞪得有铜铃般大，一阵怪叫道，“什么什么？！你的产业？！你说这是你的产业？！”
“不可以吗？”千翊淡淡反问，带着笑意看着寸寸石化的夜离秋，接着道，“你刚才出来的房间好像是豪华贵宾房，价格挺贵的说，已经好些年不见有人住了，说来我还要感谢一下你呢，感谢你把这六间房全包了下来，让本太子的腰包鼓了又鼓。”
“你你你，你这个……”
‘咚’忽听一声瓷器撞击桌子的闷响，一旁的尘然将手中的被子重重顿在了桌上，脸上的神色寒了又寒，他一向清冷的性格大概实在是受不了两个毒舌男相互斗舌，只觉得一阵烦躁难听，尘然冷声道，“千翊太子邀在下一叙，不知究竟要叙何事？”
夜离秋立刻闭了嘴，乖乖坐在一边，千翊闻言微微一愣，正了正神色，“怠慢了公子，是在下不好。”千翊躬身赔礼，起身后诚然看着尘然，可是尘然却半响不语，也不予这个赔礼一个回应，唯有一双清冷的眸子若有似无的落在自己身上，看似轻飘飘的却让千翊的身上压了千斤重石般，心中一阵战栗，千翊心知多半他是不会回应了，索性直接将要说的后话一股脑的到了出来，“我是想问一问公子，今日街上站在公子身边的小姑娘可是与公子一道的？”
尘然终于以开了落在千翊身上的视线，应道，“是，怎么？”
“这姑娘是公子的什么人？”
“他是多年跟随我的玉长老的女儿，我的弟子。”
“玉长老……玉……”千翊低头喃喃的念叨着这个称呼，半响摇摇头，继续喃喃着，“不对，当年的……不姓玉……”
夜离秋在一旁看见千翊的样子，不禁觉得好奇，“你在嘀咕什么呢？”
千翊抬起头，又问道，“那小姑娘是那位长老的亲生女儿吗？”
尘然身子一颤，手中茶杯里的水晃了一晃，尘然淡淡道，“这种事情我从不过问。”千翊的表情僵了一僵，嘴唇张了有张，嘴边的话不知要怎么继续下去，却听尘然带着警惕的味道继续道，“不知千翊太子问这些做什么？”
“哦……这个……”千翊吞吞吐吐似乎不好开口，眼神左摇右摆，举止唇边的酒杯迟迟没有放下，夜离秋看他的样子心中不禁更加奇怪，往日的千翊几时这样欲言又止过，更从没见过他这样问一个毫不相干的人，一时间一个念想在夜离秋心底慢慢滋生，他以一种不可思议的看禽兽一般的目光盯住千翊，道，“你该不会是看上那小丫头了吧，没想到你还有这嗜好，人家还是孩子……”
“噗……”夜离秋的话还没说完，千翊刚到嘴里的酒便毫无形象的喷了个干净，只见他眉目竖立，看白痴一样看着夜离秋，实在想不明白他这奇葩的想法是怎么来的，眼中寒意飙升，大有将眼前这个夜白痴杀之而后快的冲动，不禁拍桌切齿大骂，“你才有那种嗜好！”
抹了一把被喷了一脸的酒水加口水，夜离秋一张邪魅高贵的脸彻底无辜了，正待要说什么，却见千翊指间已经夹了三根闪着幽暗妖异色泽的银针，当即闭了嘴，喉结上下动了动，拧着湿嗒嗒的衣服飞一般的离开雅阁钻进自己的屋子里，一边换衣服一面心中大骂，就知道用这个来吓唬本太子！夜离秋闻着自己身上的酒气，舔了舔红润的唇瓣，忽而却是邪魅一笑，眼中满是精明的光彩，哪里还有一贯的白痴，一瞬间就像换了个灵魂一般，就连声音也变得深沉魅惑，自语道，“千翊，我知道的呢……那个丫头……”
“千翊太子有什么话不妨直说。”尘然看出千翊的犹豫，依旧冷定等待，事关墨儿，他却似乎对千翊的话题没有一丝好奇，并不那么迫切的想要了解其中意图。
“我可以见见那孩子和他的父亲吗？”千翊慢慢道，语气中似急切又似带着恳求，目光一瞬不瞬的看着尘然，生怕他会说不。
“为何？”
千翊慢慢摇摇头，“我现在还不能说，因为不确定我的感觉是否正确，带我确定之后自然会告诉公子你的。”
“这样倒也无妨。”尘然淡淡道，“不过恐怕要让太子等上一段时日，玉长老外出办事还未回归。”
“只是明日我便要回宫了。”千翊暗自握紧手中酒杯，目光中还有坚持，不想就这么放弃，可有实在没什么办法，一声不甘的叹息，暗自咬牙道，“寻了这许多年，难道又是要错过了么……”
“看太子这般，这件事对于太子而言定然是很重要的了？”
千翊沉声应道，“嗯。”
尘然瞥过千翊的神色，眉梢微动，提壶斟茶一杯，却并不饮这茶水，眉目之间神色清明，唇角含笑，仿若千翊所想之事他已明了于心，但实际上不过是尘然处事的淡然之态，他不强求知道些什么，但又不能不知。对于墨儿他曾问过一卦，知道他与自己的陌路，但朦胧之中蕴含无法看透的契机，得此契机便得陌路，然，此路堪得无奈，若是此生未得，还能安度，换一世乐土。尘然只是一种直觉，这契机就在千翊不得而说的话中。
尘然又道，“在下精通卦术，看太子这般苦恼，不如今日便送太子一卦，许能解了心中迷惑。”
“公子会卦术？！”千翊惊叹一声，“那甚好了！就请公子为我算上一挂。”
尘然低眉拢袖，伸出纤长的食指在面前那杯清茶中沾了些茶水，随即屈指一弹，细小的水珠零散的落在桌面上，可奇怪的是那些水珠竟没有扩散更没有蒸发消散，反而慢慢凝结成了颗颗晶莹的明珠定定立在桌面之上，尘然淡淡道，“不知太子要求什么？”
“自是解惑。”
“太子不求心中之人真面？”
千翊一怔，看着尘然平静如水的眼眸，眉尖轻蹙，半响才摇头叹道，“不了，若不是真的找到了他，我不想让其他人看到她的真面目。”
“呵。”尘然低笑一声，也不多言，纤长的手指又占了些茶水，顺着纤长的指尖慢慢滑落，滴在桌面上瞬间扩散开去，原本在桌面上静立着的小水珠开始向着这一片缓慢的移动，一会时间，那些小小的水珠竟成了工工整整的笔画，慢慢拼合成字——及。
“及？”千翊蹙眉，摇头道，“千翊愚钝，请公子赐解。”
“‘及’字拆开无非二字‘人’、‘了’，人是太子心中所想之人，而这个‘了’字，暗示太子心中之事即将明了。”
“真的！”千翊高兴的一跃而起，满面喜色难以掩饰，激动得直想长啸三声才好。
“不过……”尘然忽而又道，声音拖长，眉头微锁。
“不过？”听到这声转折，千翊激动地心定了定，“不过什么？”
“太子请看。”尘然伸指将千翊的目光引到‘及’字中心，方才那一点扩散的水珠正巧在‘及’字的中心，一片模糊，“这样的卦象便是人也非人，明而未了。”
“人也非人，明而未了……”千翊慢慢嚼着这句话，这觉得心中矛盾，“什么意思？明明即将明了，为何又说未了？那人也非人又是何意，难道是说我寻错了人而那人也将错就错？”
“非也。”尘然顿了顿道，“人也非人暗指太子寻得的人非是原来的人，明而未了说的也是同一件事，人是对的人，但其质已变，在他身上还有未了的或是受人纠缠的事。”
“无怪了，这许多年在外，不变倒是稀罕了……”千翊如释重负的叹了口气，“照公子这样说来，我所寻之人必是公子的徒儿了？”
“卦这东西不可尽信，不过是给求卦人一个朦胧的指向，吃上一味定心丸罢了，最终的答案还是自己求证的好。”
千翊点头道，“足够了，不知公子几人何时离开九重国？”
尘然淡淡笑道，“还不急，在下还有些事要办，想来会多留些时日，足够太子求证的时间了。”
“甚好。”千翊激动道，端起酒壶震了两杯酒，一杯送至尘然面前，“我敬公子。”
“不了，尘然并不胜酒。”尘然伸手拦下，随即倒了一杯清茶，“便以茶代酒罢。”
“也好。”两人皆是一干而尽，千翊笑笑道，“方才听公子说还有事要办，不知是怎样的事，我好歹也是一国太子，人力物力，甚至情报方面都要来得便捷些，若是有能尽力的地方公子尽管开口。”
“嗯。”尘然一面应着，一面心中略一沉思，慢慢开口道，“太子可知九重塔遗址现在何处？”
“九重塔？！”千翊听到这个不由得一惊，眼睛瞪得犹如铜铃一般，“公子找这个做什么？”
“呵……”尘然淡然一笑，“传说那是上古帝皇凌清肃下令所建，在他逝世只是随着他的逝去而倾塌，成为凌清肃的埋骨之地，一代帝皇埋身废墟怎么都是凄凉，我只是惺惺惜之，想去看看罢了，也算是我游历天下的一记，不过据古书记载，九重塔所在之地就在九重国内，而贵国的国号是九重，就想是不是有些线索。”
千翊笑的为难，道，“公子也道那是上古时期的了，早已无迹可寻，九重的过好确实是因此得名，九重皇室中相传开国皇女在被敌军准杀之下无意进入一片山林之中，在一处废墟上过夜，夜里做梦见到帝皇英魂暗示此处为九重塔，并要求建国之后国号为九重，皇女敬重帝皇，便答应下来，建国之后国号为九重，并绘制了一幅九重塔的地图，但那份图纸一直被皇女封印起来，至今还没有人见过，也不知是否确有其事。”
“原来如此……”尘然了然，垂下眼眸不着痕迹的露出一抹精明，“世上无空穴来风之事，就算是传言也必然有因，既然太子不知，我便自己找吧。”
“不过据记载，当年皇女遭到追杀，只去过一个地方，封龙山，但那山实在太大，而且经常有凶兽出没，据说其中上古秘阵众多，一般人进入只会葬身迷阵之中，所以九重塔一说也无从考证。”
“封龙山……如此说来倒是值得一去。”尘然暗自低语，没想刻意掩盖声音，被千翊听进耳中，又引得他一阵惊悚，“此地凶险异常，去不得。”
“太子无需担心，既然我要去，自然有我的依仗，多年之后太子直销在史书上记上我这继皇女之后进入封龙山的第二人就是。”尘然翩然一笑，淡淡拂袖起身，看了一眼窗外，窗外早已尽黑，千翊也顺着那目光看了去，不禁一笑，“与公子这般说着已然入夜，千翊也不多扰了。”说罢拱手告辞，尘然也不挽留，颔首回礼，目送千翊远去，自己也毁了自己的房间，路过墨儿房间之时，若有深意的看了一眼，喃喃道，“人也非人……到底是谁……”
反手推了自己的房门进去，闭上的门后又是一声喃喃呓语，“封龙山……赤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