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感君朝与暮

小说: 端看风华不见他 作者: 三叹三声收 字数:3368

  却说王夙与高启从苏谢那儿出来后,都似掉了魂一般。

  “二月廿一,比武大会见。”

  苏谢的这句话还回荡在耳边,看着他满眼的“我们还会再见面的”的神色,他们内心就一阵不安。

  “王兄如何就答应了苏大人?!”高启质问着王夙。这可不是小事,若是被朱元璋发现,岂是掉头这样的结果?就算是真的与朱元璋有仇,又岂能如此草率?又如何也拉他下水?他就不想想后果的吗?!

  高启很生气,嘴唇抿得紧紧的,攥得骨节都发白的拳头在宽大的袖口底下忍不住地发抖,他正努力深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不让这一拳头朝面前人的脸上呼去。

  王夙神色间尽是苦楚:“此事非同小可,我知道如此贸然下决定是错的,可是在不知不觉间,你可知我们早已经被困住了——若是说半个‘不’字,别想有命活着出那道门。”那时,王夙灵敏的耳朵在无意间听到门外传来颤颤的一声剑刃摩擦的声音,便心想不好,恐早已有埋伏。苏谢此次是来真的。

  是啊,他也不是第一次认识王兄,他断不会无缘由地如此莽撞……高启略会了意,无奈地阖了阖眼睛,一个字也吐不出来,顿觉浑身无力。

  那厢杨基看着二人终于回来,落座后急忙问高启发生何事。高启淡淡地回说,是以前的一位恩公,便没有再多言了。一边腹诽什么恩公,这回真的是摊上大事了!

  不一会儿,他便向众人告辞说是身体不适,于是王夙就与他起身回客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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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元璋摆驾回寝宫之时,正值落日。

  一抹殷红色的夕阳笼罩在了雕刻有龙凤图案的龙辇,湛蓝的天空浮动着的白云也在其辉映下呈现出火焰一般的嫣红,另有一抹,投射在了一旁府邸的绿瓦上。朱元璋摆手,李公公立即发令:“停轿——”

  浩浩荡荡的队伍停下后,李公公又上前询问:“皇上,有何吩咐呀?”

  朱元璋并没有答话,只是下了辇,便抬腿越过侍卫往庭院内走去。许久没有与他手谈一局了,整日忙于朝政,无任何闲工夫,棋艺怕是又要退步了罢。

  李公公见状,迟疑了一番,欲言又止:“……皇,可皇上……”

  朱元璋向前的脚步蓦然滞在李公公断断续续的话语与侍卫苦恼的眼神之中。

  ……

  ……是啊,那个人……早在几天前就随大理寺王主簿出宫了不是么。自己亲口允了的,就在几日之前。

  只仅仅有那么一瞬间的踟蹰,旋即,他方向急转,不动声色地折返,沉闷的声音骤响:“回大明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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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启与王夙静静坐在客房之内,相对两无言,面色沉重。

  慕安跪于王夙的脚边,纹丝不动。他一袭简单的茶色布衣,深色腰带,乌发轻挽骨簪束成,剑眉蹙似川型,“慕安疏忽,未能保护好主子。”

  王夙未答话,只是悄然抬眼看了看对面的高启。像是感应到了他的目光,沉吟许久的高启低声问:“我仍是觉得不可冒如此风险。……若是我等,只说不做呢?”

  就见王夙轻声哼笑:“那么在下就等着某一天,在城郊树林里将无故暴尸荒野的高大人收尸回家了。”

  “……”高启别过眼去。

  “二月廿一……啊。”王夙低眉喃喃着,脑内飞速思考着届时该如何计划。却忽见依旧跪于地面的慕安身子有些不稳,颤颤巍巍的,像是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王夙抬腿拿矮靴挨了挨他的臂膀,粗声问道:“怎么了?”

  “回主子,慕安三急,有如厕一请。”慕安毫不遮掩地开口。

  王夙撇嘴,挥挥手允了,看着男人起身拘下一礼,退出房间后不动声响地掩了门,他大叹一口气,一个翻身倒在了榻上,双手交叉自后枕着脑袋,交叠着两双长腿,望着天花板不知在想些什么。

  “王兄,听苏大人道,你是‘利刃斩’后代?”高启忽的思及一些片段,忙脱口而问。既然无法改变现实,便只能多掌握信息,让我方更有胜算一些。

  “不错,乃‘利刃斩’后代吴所执之徒。”王夙抖动着左腿,撅起唇吹开无意拂在面颊上的一缕恼人碎发,“我师父手下有三个徒弟,而我……算是最不成器的一个。”

  高启面露疑惑之色:“若未记错,苏大人说的可是吴所执的爱徒?”

  “呵呵。”王夙莫名吐出了几声干笑,“这事说来就话长了,且无法长话短说,但并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儿,待有机会再与你细说罢。”

  知晓他暂时不愿再提起陈年旧事,高启也就没有继续追问。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也顺着床沿挑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懒散地靠着了。

  “若是担心之后的比武大会能否夺下擂主……”王夙像是泄了气一般地让整个身子躺平了,叹道:“季迪,你也听张来仪[注1]说了罢,今次的大会,江湖高手群起,只凭我一己之力,只怕是不……”

  一道划破安然空气的白光在眼角边一闪而过!

  咣——

  常年练武的王夙在细细思考前就已反射性地伸手一抓!待反应过来时,他凛冽的眉折起,快速偏头看去,但见左手掌了一只普通白釉茶杯,他的骨节泛白,可想而知用力之甚。杯身在瑟瑟发抖,不安地于王夙攥紧的掌心中发颤着,像是下一秒就要支撑不住,乃至碎裂开一般。

  ……这是何意?!

  王夙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子,手腕微微使力,五指收紧!

  啪!

  一记脆响,光洁的茶杯应声而裂,在他左手掌心里碎成一朵一朵支离的残片。

  王夙抬眼将视线放在那个好似置身事外的白衣男子,不满地怨:“你做什么?谋杀亲夫?!”抖落一手的陶瓷渣,顿觉手心隐隐作痛,怕是又动到之前的剑伤了。

  “反应能力不错。”高启云淡风轻地道,丝毫不觉得这样做会伤到对方,“若连在下的突袭都无法应对,那我想王兄你也不用赴什么比武大会了。”

  “哼。”王夙气急,却一时也无言以对,只得悻悻地转移了话题,“大爷的,慕安那家伙怎么还不回来?”

  高启看着他一副吃瘪的样子,心觉好笑:“让凭笙去茅房看看便可。”说完起身,踱步至门边,老旧的朱门吱呀应声被推开,高启来到只一墙之隔的凭笙房内,抬手叠指刚想叩门,却见房门虚掩着,轻轻一推,他见客房中空无一人。

  就在这时,对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高大人。”

  一个清亮女声在身后响起。展笑容临门对高启道:“那位小公子在刚才急匆匆跑出去了,不知做些什么去。大人有何事需要笑容帮忙的吗?”

  高启一愣,而后温婉笑道:“谢过姑娘了,没什么打紧的,恐是在下惊动姑娘了罢,在此陪个罪。”

  展笑容娇俏可人地微微一笑,颧骨暗暗飘上两抹淡红,忙道:“何罪之有,何罪之有,既然如今同行,便患难与共,也请希望高大人莫将小女子当外人看待,不用这般拘谨。”

  “谢姑娘,那么高某这就先告辞了,展姑娘早些休息。”

  目送走高启,看着那扇陈旧木门缓缓合上,展笑容悠悠地叹了口气。

  这厢王夙见高启只身一人又折返,视线从已被夜的墨色泼满了的窗边挪开,看向高启,好奇道:“怎么?”

  “凭笙出门了,他们二人都不在。”高启答。

  王夙面露愁容,略有些担心:“我忽的想到,慕安虽是习武之人却是血虚[注2],我就怕他在茅厕……”

  高启闻言就已了然,起身再次出了门。

  月光如流水一般静静泻在“清海客栈”后院的花叶之上,薄薄的轻雾自荷塘浮起,堤边高低参差不一的树木像是画在了荷叶之上,而水面之中倒映出边上的一间——

  茅房。

  高启在近乎一片漆黑之中借着月光,摸索到了茅房处,行至门口时堪堪止住了步伐。腥臭味从茅房内飘出,高启掩了鼻,朝里探了探,轻唤:“慕安。”

  空荡荡的庭院骤然响起这么一声,顿时给人毛骨悚然的感觉。高启等了等,不见回应,往里迈了一步,二次开口:“慕安?”

  这才听见一阵轻响从深处传出,而后是慕安遮遮掩掩的答复:“高大人?……小的无碍,只恐是吃坏了肚子,比较费时间。高大人快些回去罢,这污秽之地也莫要久待。”

  高启闻言,颔首,蓦然想起他的动作慕安也看不见,就道:“完事之后快些回去,王兄怕是要着急了。”

  “遵命,谢大人!”

  趁着月色,高启又匆匆回了房,转手合上门,轻轻搓着双手。四月的夜晚,只着薄薄几层衣裳的高启依旧是感觉有些冻。

  王夙翻了个身又问:“怎么样?”抬眉倏见高启的小动作,顿了顿。这家伙体寒,怕是出去一趟,又给冻到了吧?于是他边忖着,边起身随手牵过一旁的袍子,走至他身后,双手一抖就替他随意披了上。

  “他应了。”高启答。

  “嗯?”王夙低眼拍了拍袍子上的褶皱。

  高启重复:“他应了,不用担心。”

  “……啊,啊?”

  王夙的动作滞了一滞,一时无法做出任何反应。

  “他应……”高启正准备重复第三遍的时候,突地便收住了声,“……了……”咬碎最后一个字眼,他硬生生地给咽了回去。

  ……感觉有些怪异,好像莫名吞了一只臭虫一样。

  王夙喷出一个气音,极力忍住大笑,眼角眉梢的笑意确是难掩,“……嗯?谁硬了?”他坏笑着便上前扯住了高启的袍子,接着是一声意味深长的鼻音:“嗯?”

  “唔,别闹。”高启不客气地扯回被王夙抓在手中的袍子,凶恶地瞪了他一眼,不再搭理他,径直便往床榻走去。

  身后乍起王夙再也忍不住的狂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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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1]张羽,字来仪。

  [注2]意思跟现代的“贫血”差不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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