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不该的温柔

小说: 端看风华不见他 作者: 三叹三声收 字数:2649

  饭后王夙与高启就带上些许银两上街了,依旧没有带上两位侍从。看着慕安写满东西的眼神以及凭笙哀怨且无辜的小眼睛,高启无奈地扯了扯嘴角,还未做足表情便被王夙牵走了。

  大街上还是一如既往地热闹,似是每天都不会感到累一样。此次王夙却再不是走马观花,百无聊赖地踢着脚闲逛,而是有目的地往一个地方前去。

  高启跟着王夙走了一段路,刚想开口问此行目的,王夙就好似与高启心有灵犀一般看着前方向他解释道:“我有个同父异母的姐姐,小时候你应该有见过。经常穿着一条破裤衩毫无形象地跑来跑去,还专爱揪男孩子的耳朵大声喊叫,村子里有名的疯妹——哦,那时候我扒你裤子,便就是我姐教唆的,那时她道,若是你扒了那个文弱小公子的裤子,我就给你买糖葫芦。”王夙展颜一笑,最后一句话故意捏鼻子掐着嗓子细声说着,语气表情演了个十足像。

  高启也没有生气,只是瞪了过去剜了他一眼。

  王夙睨着他继续道:“进宫前最后一次见她便是在这条街的一家裁缝店内,依稀记得是在——啊到了!”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一间不起眼的小店面,上方有一块竖匾书着“纺云阁”的字样,周围挂着几条彩布,走进了,看见店里几位衣香鬓影的少妇正在挑选布样。

  高启与王夙两个大男人进一家花红柳绿的服饰店稍有些格格不入,违和感十足。王夙探头进去,鬼鬼祟祟半晌,突然高叫了一声:“姐!”随着王夙的尾音落下,高启一抬头,竟见到了这样一幅“背面美人图”。

  王夙之前所说的什么“穿着一条破裤衩”、“大声喊叫”、“疯妹”之类的字词,让高启以为会见到一位咋咋呼呼的妇人。不想时隔几十年,那所谓疯疯癫癫的邻家小妹竟摇身一变,成了风情万种的美人儿。

  “欲呼回首不知名,背立东风几许情。[注1]”高启脑海中蓦地蹦出这样两句诗来。

  那厢人儿持着一把绣荷团扇,云鬓高绾,缃色长裙曳地,闻言微微侧头,发髻上的金步摇轻响,碎发遮花颜,略施粉黛,恰如其分的描眉、点唇、腮红使得美人在妩媚中还带一丝清雅。一翦清眸扫过来,见着来人,似是愣了愣,而后惊醒似的猛地转身,凤钗上的旒苏摇晃,衬着美人的讶异脸庞。

  看到她正脸的高启又是倒吸一口冷气,竟也是把后两句也给补全了:“莫道画师元不见,倾城虽见画难成。[注2]”

  她风致嫣然,一手提着裙摆踏着小碎步奔过来,婀娜之姿好似步步生莲。

  “你丫怎么来了!吓死老娘了,也不先让人知会我一声……死相!”

  她娇嗔着说完,行至跟前,拿着扇子挨了王夙的脑袋一下。

  高启在一边听完,已然成了石化状……不管他记得是不记得儿时有遇到过这个女子,但是他现在却能咬牙铁定,她与王夙当真是不折不扣的姐弟……

  “哈哈,这不是难得出宫,突然想起你,便过来看看。不想还真是在这儿啊。”王夙随口应着,之后忙拍拍高启的肩,对着女子道:“季迪,给你介绍,这位就是舍姐,王鸢,王安亦。姐,这位便是高启。”

  “哦——”王鸢将空出的一只手放至嘴边,青葱玉指似有若无地蹭着唇瓣,作思考状,“你就是——是谁?咦——看起来好生眼熟,可惜我不记得了呢。哎呀去他呢,来来来,快进来坐,咱今天不做生意了,什么事比招待弟弟还重要呢。”

  美人就近在眼前对着他们微笑,让高启略感局促,从没有其他多余表情的高启竟也红了脸,忙道:“这怎生好意思。”

  “好意思好意思,可好意思了。”王鸢大大咧咧道,持着她的小团扇,拽着王夙的衣袖就往屋内扯。

  高启无可奈何地苦笑,便也掀袍跟上前去。

  行至二楼,王鸢招呼着二位坐下,而后亲自替他们沏茶。

  “姐,你快些歇着。”王夙道。

  “这就好了,你啰嗦什么,难得来一次。”忙完后,她也坐下,将茶杯一一推给王夙与高启:“来来来,尝尝我新买的白眉。”

  高启拈起茶盏正欲品尝,竟无意瞥见王夙的姐姐执茶杯时的动作也如王夙如出一辙——如握着一把剑般将整只茶杯都尽数抓在手中,毫无美感的拿法,曾经王夙也被高启笑过许多次。他轻抿一口白茶,无意说道:“你们姐弟俩,还真是相像呢。”

  王夙可来劲,接了话茬便道:“那可不,我和我姐真的是一模一样,她喜欢的东西我也必定会喜欢,可能是因为我从小跟着她混,跟着她长大的缘故吧……”

  “因为你的所有知识都是我教的。”王鸢又斟一杯,道。

  “呵,也难怪。”

  高启偏着头,听着眼前这对姐弟俩讲他们的故事。

  王夙秀气的眉目间酝出怡然之色,持着玩笑的语气:“她喜欢打架,我也喜欢打架;她喜欢爬树,我便也喜欢爬树,她不爱读书却独爱念诗经,我便也将诗经背得滚瓜烂熟……指不定哪天她喜欢上哪家公子怕是我也会喜欢上呢,哈哈!”

  王鸢嗔:“净胡说。”

  高启愣怔,闪烁着双眼,似是说给自己听:“哪家公子呢。”

  王鸢脸上飘红,王夙反应过来后拍案直叫:“闭嘴,老子喜欢的是女人!”

  高启将剩下一口茶闷完,笑了笑没有作答。王夙则悄悄侧眼过去,见高启神色如常,敛了眉去也不做声了。王鸢看着这两人,敏感地心觉不对劲。

  近了午膳时间,王夙起身欲辞去,王鸢见留不住便也就随他去了。临走之时高启三急,问了路便往茅房去了,王夙笑骂一句:“懒人屎尿多。”不想被姐姐拉住了袖口。

  王鸢皱着眉踹了他一脚,问:“喂,你俩有事是吧?”

  “能有什么事啊?”王夙莫名其妙。

  能有什么事,能有什么事?姐姐的这句话一直徘徊在脑海中,王夙能有什么事,他只不过是在这乱世中,在那步步惊心的宫廷中还能找到如此纯净地不染一物的朋友而珍惜罢了,能有什么事?能有……什么事?

  “姐姐是过来人,况且也知道你和师兄……”未等王鸢说完,王夙眉目一凛,沉声打断:“姐。”

  王鸢轻叹口气:“也罢也罢,我不说就是了。只是你也别再恨你师兄,对已死之人,再大的怨恨都该化为尘土了……”

  “季迪,怎生这么磨蹭。”王夙并未将王鸢的话听进去,而是奔向了缓缓而来的高启。

  “照顾好自己,姐,得空安愿便会再来。”王夙面无表情地看了王鸢一眼,后者点点头,挥了挥手。

  看着那黑色衣裳的人一脸凝重的神情,不知为何,高启竟觉得那双精明的眼睛透出的冰冷的眼神尤其熟悉,似是在哪个遥远的地方见过。

  却又想不起来。

  正午的阳光撒在长长的宫道之上,细细密密地也撒在那人的眼里,璀璀璨璨,熠熠辉辉,竟仿佛生了根,再也不舍离去。朱元璋伸手无意挥走满面金碎,抿了抿唇。

  蓦地,一道冷邪的男声传出:“李德升,水牢之时处理如何了?”

  李公公惊诧地抬头,不理解为何陛下会将“陈年往事”拿出来问,只得懦懦地答:“回陛下的话,此事已过去许久,臣……”

  不等李公公回答完毕,朱元璋自己就接:“据朕所知,那日水牢大难不死的有户部侍郎苏溯之与翰林学士高季迪?”

  见李德升犹豫地应下,朱元璋又问:“苏大人现下何处?”

  “苏大人,自那日水牢出事后便不知所踪……陛下,苏谢大人并非死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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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1/2]高启诗作《背面美人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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