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渐大渐小的下着,一阵寒风吹过竹林,竹林上的霜雪稀里哗啦的打下来,整片竹林似乎笼罩着孤寂的蒙雾。
绾月拿起扫把扫掉竹梯上厚厚的积雪,他捂嘴咳了咳。
这景象,像是回到那年。
他与庄喜的魄虽并存于这具躯体,主导这具身体的大脑和行动却是庄喜,而他自己却在沉睡,所以他一点都不知道庄喜生前的事。
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
他有一天突然占据了这具身体的大脑,双目微微睁眼的是一面棱角分明的脸孔。
这是绾月醒来第一个见到的人。
面前的男子如文坛大手笔下的行楷,傲骨铁铮,刚正不阿。丹凤眼里温柔的如一汪春池,自己化作一叶扁舟在他心中的池子里沐春光,泛兰舟。
他的声音低沉磁性,喜儿,你好些呢吗?
绾月瞪大眼睛看着他,心里却道,喜儿是谁?
他道,我知道你还在生我的气。喜儿,你要知道,两个男子的相爱是有背伦理的。
绾月只是静静的看着眼前男子说话,沉迷在他的声音里。
男子被绾月的安静举止吓得不轻,轻轻厮磨着绾月的眉角。苦苦道,喜儿,你要打哥哥骂哥哥都行,就是别不说话不理我。
自己虽是不清楚眼前的男子与那个叫喜儿的人发生了什么事。看见这样高傲的人显现楚一副自责可怜的模样,心里忍俊不禁,不知不觉之中笑容也荡漾在脸上来。
喜儿,太好了,你笑了就说明你已经不生哥哥的气了。
后来的后来,不知为什么,再一次见面却是在牢狱之中。他亲眼看见那个桀骜不驯的人正备受酷刑的拷打。鞭子,烙铁,脚夹不停的重复……仿佛那每一道刑具都拷打在自己的心脏,偿受他十倍的折磨。残忍的酷吏一直重复着那句话,和你一起谋反的叛贼还有谁?说!而那人始终一声不哼。
够了!够了!他抓住身旁的宋礼,撕心裂肺,放了他!我爹娘都不要了,求你只放了他!说完后他流下了眼泪,求求你,放了他。
宋礼抓住了绾月渐渐下滑的身子,眉宇间皱得如刀刻般,喜儿,其实我一点都不想用这种方式得到你。但是,既是你开口要留他一命,我会尽力救他的。
绾月点点头,像是抓住最后一颗救命稻草,好!你说话算数!
最后一次见他的面却是在刑场,被人群包围如潮水里的绾月,眼眶早已被哭红,宋礼不是答应自己要救他的吗?他挣开着身后一直紧拽不放的双手,凶狠道,你放开我!
那人的眸子隐藏着锋芒,化作邪睨的笑,喜儿,趁着大家还没发现你是庄家的人,还是不要这么显露。
显露?绾月惨白一笑,我倒想随着他们死了算了。你放开我!不放我就当场撞死……话还没说完,他就被对方的手狠力地劈在脖颈上,双眼一黑之时,模糊听到他摇摇头叹息,喜儿啊喜儿,宋礼这样对你,你为什么还是执迷不悟。
等到他再一次醒来,看见的就是醴兰和念泽。
醴兰笑得有些花痴,哇,性子平淡版的大人也好帅啊。
这时,从她身后钻出一个人来,他披着厚重的棉被赤足走过来,啊咧,真的是和我一模一样啊。那啥,我背上有一颗红痣,不知道你有没有?
绾月看看四周雾气飘渺的装饰华丽的寝殿。问,我这是在哪?
念泽冷冰冰说,这里是仙界青鸾殿,你已昏迷二十三日。
我要回去。
可以。不过,庄晏已死。如果你想去冥界看他,他已入了轮回。
那你们为什么要救我。
你阳寿未尽,我们不能取下你的魄。
醴兰道,天上一天,地下一年。
原来,二十三年就如这指尖的流沙,带走了那个附着风一般生命气息的男,我的鼻尖仿佛还残留着他刚离去冷淡的琼香。
我是任你吹散的柳絮,追随你无形的身影,即使毫无方向的飘荡流浪,我也心甘情愿。
庄晏,你可知道在庄喜心里深处还藏着另一个魄,他叫林绾月。
钩月临蠡窗,旋暖熏炉温斗帐,你轻轻绾起我鬓角的青丝,嗜着温情的笑,喜儿,你好些了吗?
只是短短的一瞬间,我却记住了你一辈子。
是夜,绾月盏灯入睡,竹林夜晚寒风怒号,像是深锁地狱的厉鬼撕心裂肺般怒吼。竹门被风吹开虚掩着,发出咯吱咯吱令人心慌的声响。
“醴兰,是你吗?”
无人回应的小竹屋里,更是增添一丝恐惧。“醴兰,你在吗?”
或许真的只有他一人,醴兰性子再顽劣,也绝不会扮鬼吓他。
他想起身喝口水,奇怪了,自己在睡之前明明点着蜡烛。他借着月光透进来的微光,映着斑驳的竹影,窸窸窣窣地拿起了身子。
正当他低头捡鞋的一刻,他看见地上映着粘稠不明液体的脚印。
绾月立马抬起身子往身后一看,他瞳孔骤缩,竟有一个全身腐烂、血肉模糊的人顿在他身后!
腐尸恶臭的气息立刻扑鼻而来,他忍住干呕的冲动,口齿微微打着颤,手渐渐伸向枕头底下,摸到一把匕首。
面前的人想开口说话,可惜他稍微一动,嘴唇上一寸腐烂的肉啪嗒地掉下来。
绾月趁着他失神的那一瞬间,快速地将手中的匕首狠力地插进他的胸口里。
男人被刺一刀后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的看着绾月,眼球布满细细的血丝,喉咙发出的声音“喝……喝”的叫,模样比刚才更是可怖。
他轻轻抚上绾月拿匕首插入他胸口的手,绾月感受到那浓稠黏腻的血肉的触感,心里更是翻涌出一阵厌恶,他扯开自己的双手,岂料那人力大无穷,死死握住他的双手不放。
“你是谁?!放开我!”
那人苦涩一笑,露出白森森的下颌骨,原来在刚刚一瞬间的拉扯,那人脸上的肉已脱落了大半。
他就着胸口上被绾月刺出的刀口,像是豁出去一般,将他的手戳进那刀口里。
绾月的耳畔能清楚地听到肌肉撕裂的声音。
“你……”这人一定是疯了!不,他还是人吗?
男人挖出鲜艳跳动的心脏,鲜血如柱留下来很快浸湿了被褥,血腥味掩盖腐臭味,男人笑得丑陋恶心,浑浊的眼瞳带着令人发悚的深情:“绾月,我全身都被剧毒腐蚀。唯独这心,我要在它没有腐败之前挖给你。”
绾月听到他的声音,怔怔看了那颗跳动有力的心脏,全身禁不住地发起抖,嗫嚅道:“为……为什么?”
男人浮肿腐臭的手摸着他的脸庞,湿哒哒的鲜血流进绾月的嘴里,混着腐尸的味道侵犯着他的味蕾。
男人温柔沙哑地说道:“因为,我的心脏里面装的全是你啊。”
绾月惊醒过来时,天已经灰蒙蒙的亮了。
……是梦?
他立刻爬起身子检查床褥上的血迹,翻来覆去什么都没有。在看看地板,也没有昨天令人发悚恶心的脚印。
虽说那人面目全非,声音也沙哑模糊,绾月还是认出那人是谁了。
宋贤城,他到底出什么事?